
上篇:六贝拉先生和珈乐小姐——按照外国的叫法,应该叫“贝夫人”——的婚礼定于九月初的一天在一家叫“富贵酒楼”的宴会厅举行。“贝先生”
哔哩哔哩 2023-01-26 03:58:13
上篇:
【资料图】
六
贝拉先生和珈乐小姐——按照外国的叫法,应该叫“贝夫人”——的婚礼定于九月初的一天在一家叫“富贵酒楼”的宴会厅举行。“贝先生”不喜欢繁文缛节的东西,对于婚纱这类仪式性太强的玩意更是相当反感,因此也不打算大搞一番——当然,家里的经济状况也不允许这么做。婚礼的消息登在了报纸上,请柬却只发给了报社的同事,还有一些家里其他的旧交。和新郎新娘司仪坐同一桌的,有报社的编辑老贾、专门供稿的评论员老林、老胡,还请了珈乐的“上司”王老板。
乃琳担任婚礼的主持。她一贯如此,对于大场面的把握能力,可以说谁都不如她。简单的介绍过后,便是用餐环节,之后新郎和新娘会到四周敬酒,同时也会有一些客人上台发言,为这对新人送上一些诚挚的祝福。
一位客人走上台准备发言。乃琳一看,暗暗骂了一句。坏了。
这位客人身形矮小,面相不善。戴着眼睛,却完全没有文化人的那种感觉,反而更显得尖嘴猴腮。
此人姓何名构,是大名鼎鼎——或者说,臭名昭著——的《太阳报》记者,专门报道社会名流的花边新闻,之前关于乃琳的报道就是他一手炮制的。明明这人没有请柬,当然也不可能有谁会去邀请他,到底他是怎么混进来的?
她偷偷瞄了一眼清歌。清歌也发现了这个不速之客,狠狠地盯着台上那位,眼神仿佛要把他吞掉一般。但这里是公共场合,不好发作。
“首先呢,祝贺贝拉先生和珈乐小姐今天喜结连理。”例行的客套话。
“珈乐小姐这几年来事业上的飞跃,我们大家都有目共睹,实在是令人振奋。”
他望向三三。三三坐在桌子旁边,面有疑惑,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。清歌刚刚则在四处敬酒。
“谁又能想到,今天称霸上海滩乐坛的流行歌手,在不到十年之前还只是一个在河南某个不知名小城镇卖身的少女呢?”
全场寂然。
乃琳感觉全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。看到这人上台的那一刻,她就知道准没好事。砸场子就算了,如果说的是她自己和清歌倒也无所谓,却没想到他挑了个最软的柿子捏。明明表面上是祝福语,听起来却如此恶毒。
她偷偷瞄了一眼三三那边。三三把头埋到了桌子底下,不知道是羞愧还是在哭泣。
唉。
台上那位看到此景,笑得更加起劲了。
“滚!”一声怒吼。
是清歌。她的脸本来就因为喝酒而涨红了,这下更是如同血要喷出来一般。
台上的何构似乎不以为意,还在笑着。
“快给我滚!!!”
清歌把手上的酒杯往旁边桌子上一丢,向台上冲了过去。何构还没反应过来,她手一撑就跳到了台上——得有差不多五十厘米高。何构下意识举起手横在面前自卫,结果被清歌一记下钩拳正中下巴,干翻在地。他翻了个身,眼镜也不知道飞到哪去了,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下了台,往门口跑去,途中又摔了几跤。
清歌在后面一路紧逼,何构匆匆忙忙地下楼,可能是腿吓软了,没走几级楼梯就一个趔趄,整个人滚了下去。摔下去之后,却还好像没事人一样,马上爬了起来,冲出了酒楼的大门。清歌追到门口,看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,只能感叹一番。
据当时酒楼门口的侍应称,他“从来没有见到过有人跑得这么快”。或许这就是他们做记者这一行的职业素养吧,他补充。不过挨了这么多下还能跑这么快,属实也有点异于常人了。
清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,回到宴会厅,嘴里不停说着“给大家出丑了”。客人也纷纷围过来劝解。
三三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,头还是低着,看不到脸。肩膀一起一伏的。
她在哭。乃琳坐在她旁边,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。
回到家,三三早早去睡了。清歌在客厅和乃琳大发了一顿脾气。
“……毫无底线!人血馒头!蛀虫!……”
情绪稍微平定,她问乃琳:
“有没有什么方法能治一治这种人?比如说,找人打官司?”
乃琳摇了摇头。
“难。《太阳报》得罪的人多了去了,大多还都是社会名流,却一直毫发无伤地做到了现在,背后肯定不简单。之前也不是没有人跟他们打过官司,但基本都输了,没输的也被他们花钱私下摆平了。要想通过这个来给他们一个教训,我看难。”
“问题是,他们在造谣啊?他们造谣成性,之前造你的谣、造我爸的谣、造我的谣,现在又开始造她的谣,没完没了了是吧?我们就一味挨打不还手?”
清歌越说越激动,声音也高了起来。乃琳伸出手示意“嘘”。
“没错啊,他们是在造谣,但你要打官司,必须拿出证据证明他们是在造谣啊。这不就相当于要我们自证清白吗?你想想。”
“还有,”不等清歌回复,乃琳又说,“他们自称是干出版这行的,有所谓‘新闻自由’做免死金牌。对他们不利的指控,他们往往都会用这一条‘新闻自由’来给自己开脱。偏偏法官又很吃这一套,有什么办法呢?”
清歌不作声了。她陷进了沙发里,面色颓唐。
“或许你是对的。”
“给他们那边发个律师函吧,不过这个没实际作用,只能吓一吓他们。但我很怀疑他们会不会收敛哪怕是一点点,毕竟这东西他们应该也见多了。”乃琳最后提议。
“行吧,按你说的来。”
清歌打电话给荣华剧院的王老板,两人同意把三三或者说珈乐的每周演出时间缩短到四天——即便这样也不算少了。一开始三三还不同意,怎么劝都不听。无奈之下,清歌只得“越级交涉”,直接找上她老板。最后三三还是不情不愿地接受了。今后她每周只需要在周三、周五和周末两天表演,一二四可以休息,不用去上班。
九月十五日,这一天是《枝江晚报》正式复刊的日子。清歌——或许应该叫,贝拉贝老板——在报社的门口开了一瓶香槟。报社的同事们有不少都是几年没见,再见面时也比以前老了许多。
她把三三也带来了,之前就许诺过要带她来报馆看看,可惜以前因为太忙而没机会,停刊以后也来不了了。
严格来说,报社并不仅仅是供记者和评论员进行写作的报馆,同时还包括了一整套印刷的设备。后者的占地面积远远超过了前者,占据了一个目测有三层楼高的厂子,油印机就在里面轰鸣工作,每日生产出上万甚至十几万份报纸。在差不多二楼的高度有一条廊桥,供人俯视下面机器的工作,同时也通往隔壁的报馆,贝老板的办公室就紧邻着这里。这么大的机械化印刷厂三三还是第一次见。
和以前不同,现在没有租界了,报纸无需再担心内外标准不一致的问题,发行的范围也更大了。这倒是好事,贝老板希望这样的好事以后能更多一些。
复刊第一个月,报社居然破天荒地实现了盈利,这可是报社三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壮举。一切都好起来了,应该是。
“真是做梦都没想到有这么一天。如今太平盛世,一定大有可为,假以时日我们肯定能做出点什么名堂!”清歌对乃琳说。
“你看到的是太平盛世,我看到的却是暗流涌动。”乃琳一副鄙夷的神情,“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。”
“何出此言?”
“《申报》被强制接管了,你知道吧?”
“啊?什么时候的事?”
“就这几天。”
“什么……我也没看到有消息啊?”
“当然没有啦,秘密行动嘛。”
“哦……诶,不对啊,秘密行动,你又是怎么知道的?”
“废话,这个报社是你在管还是我在管?同事之间早就传开了。”乃琳翻了个白眼。
“唉,也对。”清歌点了点头。
“所以接管这事到底是谁牵头主使的?”
“目前还不清楚,只有几个台前人物,他们背后是谁还不知道。不过现有的证据指向的是Central Club那边的人。”
清歌倒吸一口冷气。来者不善。
“那……他们这样‘接管’有什么理据呢?总不能为所欲为吧?”她又问。
“听说是租界被占后复刊那件事,说这是附敌行为。”
“啊?可是他们是被日本佬开进大院拿枪逼着复刊的呀,这也能算附敌?”
“有什么办法?说你是你就是。不服去告啊?”乃琳冷笑一声。
清歌摇摇头。“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。”
“那现在怎么办?”她问。
“不知道。”乃琳摇头。“听说是成立了一个什么‘管理委员会’,里面都是他们上面的人。报社的事情,什么人事、资金这些,都要交给这个‘委员会’作决定,连报纸报什么、不报什么,都要经他们过目。”
“那完了呀,这样一来还有什么可做的?那不等于变成喇叭筒了吗?”
清歌不住地摇头。“几十年的大报,业界无论是规模还是名声都是首屈一指,就这样被他们随随便便糟蹋了。”
“所以要我说啊,还是韬光养晦为好,谁知道哪一天你就被人盯上了呢?”乃琳笑了。
“我感觉我们已经被盯上了。”清歌陷入沉思。“至少是被花边小报盯上了。”
她突然大笑起来。
过年了,报社放假,清歌和乃琳都不用去上班,几个人待在家里,偶尔出去逛逛。这一年的气氛比之前几年都要热烈不少,毕竟是久违的和平。
某天,老李突然进来叫清歌:“贝先生,门口有一位姓严的先生找您,说是跟您是熟人。”
“姓严……?”清歌一时想不起是那个人。
“就是那个说话神神秘秘,然后给你送了一大笔美金的那个吧?”乃琳提醒他。
“那个啊,这么多年了,我都快忘了。”
她换好衣服,下楼迎接。
“哎呀,贝老板,新年快乐啊。好久不见,好久不见。”
这位严先生看起来气色不错,说话的声音似乎也比上次大了不少。
“新年快乐啊,严先生,别来无恙?”
两人进屋,在沙发上坐下。
三三刚好下楼经过,清歌见状,拉她过来。刚想开口,三三先叫了一声“清歌姐”。
清歌脸色骤变,眉头紧锁。三三见状,知道自己说错话了,但还没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。
清歌不知道旁边的那位客人有没有发现——如果他真是搞秘密工作的话,应该看得到——她随即又露出笑容,对客人说:
“这是我内人珈乐。来,珈乐,这位客人是严先生。”
“严先生好。”三三头还低着,目光只和那位客人相交了一瞬就闪开了。
“哦,原来贝夫人就是珈乐啊?之前只听说过珈乐是非常出名的歌手,没想到还有这层缘分,真是门当户对呢。”严先生笑了。
寒暄一番,清歌突然问:“严先生,您这次来又是有何贵干呢?”
“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。上次您答应帮我们做宣传,我说过有机会要上门答谢的,您看这不就来了,也顺便给您拜年。这里也是我们的一点小心意。”他指了指旁边自己带来的两个箱子。
清歌自然推辞。“其实我们也没有真正做什么东西,只是顺便宣传了一下而已,也很难说真有什么作用,更别说到后面我们自己也都停刊了。您这么厚重的礼物,我们实在受不起。”
不过客人似乎很坚持,她只好答应收下了。
“什么东西?不会又像上次一样是‘刀乐’吧?”清歌调侃他。
“那自然没有,只是一些特产年货而已。”
严先生又压低了声音:“其实呢,这次来还是有其他方面的一些合作,不知道您有无意愿来谈谈。”
又来了。
“走吧,有什么事情去我书房那边谈。”
楼上,乃琳还在书房里面。发现有人进来,她站了起来,随即一眼认出了跟在清歌后面的严先生。
“这位是……?”严先生首先发问。
“哦,是我的秘书王乃琳小姐,上次您在报社那边应该也是见过她的。这几天放假,她有时候白天也会来我这边帮忙处理一些事情。”
“哦,明白了,我就说这位小姐看着有点眼熟。”
“乃琳,这位就是严先生,你应该还记得他的。”清歌对乃琳说。
“严先生好,新年快乐。”乃琳点了个头。
“这样,我和严先生有一点东西要谈,可能得麻烦你出去一小会。”
“明白了。”乃琳拿起桌面上一沓文件,出了房间,顺手把门带上了。
“所以,这次又是什么事情呢?还和上次一样是宣传那方面的事吗?”
“您猜对了。”严先生的声音压得很低。
“哎,这我就有点不理解了。按理来说,仗已经打完了,敌人也投降了,还有什么是要宣传的吗?”
“外部的是没有了,内部的倒开始蠢蠢欲动了。”
“您指的是……?”
“陕北。”
清歌眉毛抬了起来,往椅背上一靠。
“你们两边不是刚刚才签了什么协定吗?怎么又开始以敌人相待了?”
“所谓协定,有名无实罢了。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是场面话,该解决的问题一个都没有解决。”
严先生把头凑近,似乎怕被什么人听到。清歌只觉得他很烦人,他的声音小得连她也听不清了。
“天无二日,这样下去遗患无穷。与其坐视不管、束手就擒,不如未雨绸缪、先发制人。”
“不是吧?刚打完日本佬,这下自己人又要打起来?”
“唉,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,长痛不如短痛。”
清歌摇了摇头。“严先生,可能我和您在这件事上观点不同,但我实在看不到如此急迫解决这件事的必要性。大战初定,大家哪个不是想着休养生息,再来一次生灵涂炭,谁还会支持?”
她站了起来。“非常抱歉,这件事上我们可能实在无法提供多少帮助。这可不是我个人的立场,报社的同仁应该也会赞同我的观点的。您的顾虑我们知道了,但这件事上或许有其他比我们更合适的选择。您还是请回吧!”
严先生笑了:“唉,我知道,我说的理由您不信服,怪我。下次有机会,我再来跟您更详细地解释一下。毕竟大家的分歧只是表面,根子上还是一样的,都是希望我们身处的这个地方能够变得更好。目标是一样的,有什么不能谈的呢?”
他起身:“那这次就先到这里吧,下次有机会我们再谈。”
他戴上帽子,出门下楼。走得很急,清歌没有送他,当然想送也跟不上。
乃琳在楼下,看到客人匆匆下楼离开,于是又回到书房。
“哟,这是谈崩了?”
“别说了,”清歌把手一摆。“又要开打了。打完外人,又要打自己人。签了什么协定,又不算数。”
“他真这么说的?”乃琳问。
“差不多这个意思吧,什么‘未雨绸缪先发制人’的。”
“这些可是内部消息,不能明说的啊,明面上可还是签了协定的。看起来这人真不简单。”
“我就说,谈什么合作准没好事。要我们帮着宣传。以前帮他们是大义,他不说我们也会这么做。现在又要我们按他们的意思来,把我当啥了?他们的传话筒吗?”清歌愤愤不平道。
“那怎么办?礼物又收了,事又没办,不会有什么麻烦吧?”
“没办法。以不变应万变吧,看他们下次来怎么说。”
一个戴着贝雷帽的老头发话了:
“同志们,这次把各位召集过来,是想说一件事。”
他环顾四周,又接着说:
“各位应该都知道,去年十月我们的人不是在重庆那边和对面签了一个协议吗?当然了,所谓‘协议’其实根本就不能算协议,该解决的争议几乎都没有解决,何况对面其实是没有什么诚意的。我们现在非常怀疑对方会借机挑事,主动发难。”
他停了一下。“所以,往后的一段时间,可能组织上面又需要各位去进行活动、搜集信息了。上海是大城市,虽然明面上的地位比不上南京,但是各种势力盘根错节,却有甚于南京。前几年是安排各位处于‘休眠状态’的,毕竟是为了统一战线服务。现在情况又不一样,还得麻烦大家了——不知各位这段时间有没有收集到什么消息?”
“刘组长,我这边倒有一些蛛丝马迹的线索,当然也不知道是否可靠。”一个白发女子发话了。
“嗯?昆仑同志,我记得你应该是在报社工作的,能接触到什么样的消息?说来听听。”刘组长转过头来。
“其实应该也不算什么重大消息。”女子虽然满头白发,面容和声音却都很年轻。“最近报社有一些人来谈合作,当然名义上是商业合作,实际上是要我们帮忙做宣传。之前是帮忙宣传抗战,现在说又要改变目标了,新目标是陕北。”
“嗯,了解了……其实应该说也不算太出人意料,据我所知也有在其他大城市出版行业做工作的同志汇报了这个情况,组织上面应该已经知情了,要我们多留意点这方面的消息。”刘组长说。
“确实。”这位昆仑同志说。“对方已经开始在舆论上造势,这应该算是在为真正的进攻做舆论准备了。”
“唉,舆论上的战争已经开始了,距离真刀真枪的对决,又还有多久呢?”刘组长摇头。
(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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